愛書堂

莫嫌舊學偏新學

心遠廬

不薄今人愛古人

主頁

 鄭孝胥   海藏樓詩   頁:  1..    2..    3..    4..   5..   6..

鄭孝胥(1860 - 1938),號海藏。 1911年辛亥革命後以遺老自居,後致力參與溥儀復辟,1931年勸說溥儀前往滿州,與日本達成建立滿州國協議,又出任滿州國總理兼陸軍大臣,為後人詬責。 鄭孝胥寓居上海時,築有海藏樓,獨自居住,不携家眷。據林紓言,此樓乃取蘇軾惟有王城最堪隱 ,萬人如海一身藏。」詩意命名,故日後所編詩集,取名《海藏樓詩

鄭孝胥寓居上海時,築有海藏樓,獨自居住,不携家眷。據林紓言,此樓乃取蘇軾惟有王城最堪隱 ,萬人如海一身藏。」詩意命名,故日後所編詩集,取名《海藏樓詩。最早隱含海藏二字的 ,是作於光緒十九年七夕的七月七日官舍風雨中作:

四圍山海一身藏,歷落嶔崎自笑狂。天際雲濤秋益壯,樓頭風雨晝初涼。操心稍悟安心訣,更事翻思忍事方。獨有韋郎言可念,俸錢虛愧對流亡。

詩是鄭孝胥任駐日本神户,大阪總領事時,因見來日本的華人多半為流亡之民,有感而作。詩中海藏」二字似無特殊意義 。而五年後(光緒二十四年在上海所作《海藏樓試筆》,「海藏」二字的寓意 ,就很明顯了:

滄海橫流事可傷,陸沉何地得深藏?廿年詩卷收江水,一角危樓待夕陽。窗下孔賓思遯世,洛中仲道感升堂。陳編關係知無幾,他日誰堪比辨亡?

那天是正月初一,恰逢日食,鄭孝胥在家整日校定經世文・洋務編》。滄海橫流,國難當頭,如果不能圖强自救,雖此身藐藐,何處能藏?海藏樓詩在當時詩界,眾口傳誦,聲譽甚隆:閩社詩人光緒初,海藏詩派滿江湖。」(陳衍詩),張之洞見鄭孝胥詩,驚嘆道:「鄭蘇堪是一把手!」(邵鏡人《同光風雲錄》)林庚白目空一切,惟獨對鄭孝胥別樣看待:「十年前,鄭孝胥詩今人第一,余居第二;若近數年,則尚論今古之詩,當推余第一,杜甫第二,孝胥不足道矣。」(林庚白《麗白樓詩話》)

樓上涼甚偶成一絕   光緒十八年八月廿九日日記
濕草留蟲語瓦溝,松須沾雨悄鳴秋。窗間才覺收殘暑,一段新寒又滿樓。

過岳州作詩二首   其一   宣統三年閏六月廿六日日記
過雨騰虹挂楚鄉,驚波無際晚風涼。江湖萬轉山千迭,喚起閒愁是夕陽。

這類詩,清妍雅健,如前人所言:風骨高絕。一篇之中,往往無精語可見,而氣韻自爾不凡,此最難到。(夫須詩話)

鄭孝胥於每年重九必作詩,而且多為人稱道,世人推為鄭重九。民國三年所作重九雨中作:

風雨重陽秋已深,却因對雨廢登臨。樓居每覺詩為祟,腹疾翻愁酒見侵。東海可堪孤士蹈,神州遂付百年沉。等閒難遣黃昏後,起望殘陽奈暮陰。

據說沈曾植讀到頷聯上句樓居每覺詩為祟,大為讚賞,云:但愁對句難佳。及見下句腹疾翻愁酒見侵,為之傾倒不已。此詩觸境感懷,百端交集,詞意沉著,風神仿佛柳宗元謫居永,柳之作。

相對於其他同光體詩人,鄭孝胥的詩論在實質上並沒有什麽不同。他曾在日記中抄錄吳之振宋詩選中的一段話:「」嘉 ,隆以還,尊唐黜宋,實未見宋詩,並不知唐詩也。(光緒十五年十二月初九 日日記)他尤其讚賞方孝孺論詩絕句:前宋文章配兩周 ,盛時詩律亦無儔。今人未識昆侖派,却笑黃河是濁流。認為非具正法眼者 ,烏能此道。(光緒十九年十一月十七日日記)不過對宋詩的推重,並未取消他對唐詩的敬意。鄭孝胥早年與其叔祖鄭世恭論詩 ,鄭世恭以天象比喻唐代詩人:謂 少陵如日;太白如月;摩詰如雲,隨地湧出;孟浩然如雪;高,岑如風;孟郊如霜,著人嚴冷,其氣肅殺;昌黎如雷;長吉如電;飛卿詩遠勝義山,在天虹也;盧仝,劉叉等雹也;自初唐至盛唐 ,如四傑諸公,五行二十八宿也。鄭孝胥補充說:韋蘇州之雅淡 ,在天為露;柳子厚之冲遠,在天為銀河;元,白霧也,能令世界迷漫。自宋以下,則不足擬以天象矣。」(光緒八年六月廿四日日記)這堶得注意的是最後一句 ,唐代詩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至少在那時仍要遠遠高於宋人。鄭孝胥一生詩體屢變,原因就在他的取徑相對說要寬些。在他看來,江西派的格局似乎小了些,僅學宋人或僅學唐人都不夠 。他曾告訴人作詩之道:今宜取唐人詩二家,宋人詩三兩家,國朝人一家,置案頭常看之,久又易之。(光緒十九年十一月十九日日記)

鄭孝胥集中佳作:

小廊
門掩餘寒綠盡生,小廊淨掃稱閒行。春陰庭角雲如墨,襯出江梅半樹明。

人日雨中
人日梅花空滿枝,閒愁細雨總如絲。臨江官閣畫欲暝,隔岸楚山陰更宜。逋客偶來能自放,翔鷗已下又何之。憑闌可奈傷春目,不似江湖獨往時。

息庵招同泛舟佟樓至八里臺
蕭然放棹入秋陰,得意秋林爾許深。雲水光沉波漸遠,蒲荷氣重暑難侵。低飛群燕如閒客,彌望高樓亦暮岑。一片夕陽紅到岸,莫將塵夢換詩心。

這些詩,均能融會唐,宋之界,而自成一家言。」(狄葆賢平等閣詩話)

唐代詩人,韋,柳並稱。鄭孝胥尊柳慕韋,尤其對韋應物沖漠淡遠的詩風頗為神往:平生夢韋柳 ,一字不能到。」(《答張君裁》)「平生一深念,異代愛隽永。」(《錄韋蘇州詩題後》)由雲龍稱海藏樓詩:「」如空谷幽蘭 ,雖乏富麗,殊饒馨逸。鄭孝胥詩造語生峭,清言見骨的一面出自柳,而意度簡穆,韻味淡遠的一面,顯然有陶,韋的影響。如:

吳氏草堂
雨後秋堂足斷鴻,水邊吟思入寒空。風情誰似楓林好,一夜吳霜照染紅。
水痕漸落霜漁汀,禿柳枝疏也自青。喚起吳與張子野,共看山影壓浮萍。

同季直夜坐吳氏草堂
一聽秋堂雨,知君病漸蘇。欲論十年事。庭樹已模糊。

陳衍見後,贊道:韋蘇州之獨憐幽草,蘇東坡之竹外桃花,不是過也。

韋,柳作詩,深受陶淵明影響。詩中月白風清的境界,與詩人光風霽月般的人格融為一體。鄭孝胥曾作書韋詩後,專論作者性情與創作的關係。(略)

鄭孝胥詩,雖以清寂淡遠著稱,但也時有風情駘蕩之作,如:

南京節署西園
風定平波寫綠條,却迎初日皺還搖。開窗驚散幽禽語,一夜春寒欲過橋。
當年弱冠過江初,雙檜婆娑略憶渠。猶有園丁諳故事,夕陽閒話沈尚書。

石遺室詩話載其年輕時所作絕句,淒戾緜邈之音,令人神往 。如:

渡江紀程云:益北岸轉處 ,有廟西向,門扃而鎖,門前垂楊一樹,搖落可憐,尚能掩映夕陽也。索筆題牆上曰:

誰見夕陽當古廟,伴他衰柳映江流。題詩我亦如飛鳥,極目長天春復秋。

又如居金陵一絕句:

江上飛花縈燕剪,門前細草斷羊腸。數聲題鴂春歸盡,一院風香白日長。

均仿佛倡導神韻說的王士禎詩,甚至近似元稹的言情之作。陳衍還認為前一首極似唐人小說夢遊錄中諸作

雖然鄭孝胥常把自己打扮成一個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不過在他的詩和日記中,依然清晰地留下了當年狎妓的記錄。他曾和坤伶金月梅同居,因怕有干清議,妨礙仕途,終於分手。其人其事,頗似唐人小說會真記的翻版。錢仲聯先生說:海藏樓詩,時有涉及梅花者,大半感金月梅而發。」鄭孝胥曾在摺扇中寫贈金月梅七律九章,以寄情思:

其三云:
收拾閒情懺少狂,自憐積習總難忘。樓中見月牽殘夢,江介尋梅觸暗香。塵劫墜歡殊黯黯,楚天回首轉茫茫。春來一種懷人味,不待箜篌始斷腸。
其七云:
一見能令萬恨消,今年端復得今朝。相逢夢續西樓雨,有信人歸歇浦潮。已為難言成脈脈,可堪輕別更迢迢。知君不是章臺柳,好向春風惜舞腰。
其八云:
吳楚相望苦寄書,重來執手轉憐渠。淚痕檢點三秋後,絮語纏綿一笑餘。似水流年年易去,將心比石石難如。司勳牢記尋春約,莫遣花枝照眼疏。

鄭孝胥編集時,此類詩盡行刪棄。儘管難逃薄倖之名,但詩却寫得哀感頑艷,纏綿悱惻,為時人所賞。如此艷遇,如此風情,絕不可能在一生寒苦的孟郊詩中出現。

中國近代文學叢書海藏樓詩集前言

鄭孝胥   紅梅四首

歲闌人意苦難春,春入枝頭最動人。已借風霜成爛漫,那教桃杏比精神。簷前索笑寒侵手,樓角尋詩雪滿身。欲識吳姫須秉燭,搖紅影堜w誰真。
濃香竟日繞房瓏,絕愛橫斜幾簇紅。疏幹自生畫本外,真花宜著鏡屏中。春回小閣詩初就,煖入朱脣笛未終。欲恐先開還易落,從渠帶醉倚霜風。
冷落詩人瘦不辭,風懷銷盡費維持。斷橋流水相逢地,絕代朱顏一笑時。夢到江南花艷艷,書來鄉國樹垂垂。眼明正覺吳誚n,莫為微赬訝玉肌。
一段幽光初破冷,數枝奇色已含胎。正效雪重終難壓,猛覺春酣只半開。酒醒乍驚翠羽墜,詞成便換小紅回。誰憐省識東重後,耿耿丹心獨未灰。

案:海藏樓詩集中之梅花詩,多數為其情婦金月梅而作,以寄意者也。金氏乃京劇界名伶,蘇州人,號雙清館,與海藏同居三,最後分手。

髯翁(洪肇平老師)曰:此四首誰為咏物詩,然寄意深遠,乃情詩中之最佳者也。有晚唐之餘韻,其透意之處,遠勝李義山之無題

洪肇平老師選講

本站旨在弘揚和傳承源遠流長之中國文化,網頁內容或有轉鈔各名家著論 。如有謬誤及冒犯著作權益,請即指正,自當修改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