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承燾瞿髯論詞絕句

陳子龍
湘真閣子聽江開，咫尺終童唱大哀。慷慨英游携手路，拜鵑詩就戴頭來。

陳子龍，明末著名文學家。字人中、卧子，號軼符、大樽，華亭(今江蘇松江)人。崇禎進士，官至兵科給事中。清兵入關，他聯絡太湖義軍，圖謀起事。事泄被捕，乘間投水死。也工詞。有《陳忠裕公全集》。

湘真閣子: 陳子龍有《湘真閣詞》。

聽江: 聽江聲。

終童: 漢終軍年十八，上書武帝，請長纓羈南越王歸漢，至越被殺，年二十餘。此處指夏完淳。完淳死節時年僅十八。

大哀: 夏完淳著有《大哀賦》、《南冠草》等不朽著作。

英游: 夏完淳柬半村先生詩:｢英雄生死路，却似壯游時。｣

拜鵑詩:《寰宇記》:｢蜀王杜宇，號望帝，後因禪位，自亡去，化為子規。｣杜甫作拜鵑詩，寄托對國君的思念。

戴頭來:《唐書》: 郭晞在邠州縱士卒為暴，軍士入市刺酒翁，段秀實取其首植市門。晞一營大譟，盡甲。秀實至晞門，笑且入曰:｢殺一老卒，何甲也? 吾戴吾頭來矣。｣

【題解】陳子龍是夏完淳的父執，也是夏完淳的老師。他們倆在明亡時都慷慨死節，表現了堅貞的民族氣節。

夏完淳
艾炙眉頭一嗒然，幾人忍死到華顛。幾人汗下南冠草，墮地星辰十八年。

艾炙眉頭: 吳偉業《賀新郎》詞中有:｢艾炙眉頭瓜噴鼻句｣。

華顛: 頭髮白了。

南冠草: 夏完淳被囚時所著詩文集名。

星辰: 指夏完淳。劉禹錫序柳子厚集:｢粲然如星麗天，而芒寒色正。｣

十八年: 夏完淳死節時年甫十八。

夏完淳，明末抗清義軍首領，著名文學家。原名復，字存古。華亭(今江蘇松江)人父允彝，師陳子龍，文章氣節，都有聲名。他十三歲作《大哀賦》。十四歲從父，師起兵抗清。事敗被捕到南京，英勇就義。

【題解】朱彝尊謂｢夏完淳大哀一賦，足敵蘭成。昔終軍未聞善賦，汪錡不見能文，方之古人，殆難其匹。｣完淳之《大哀賦》實高於庾信之《哀江南賦》。其人其文，足為世界文學史上的巨星。吳偉業明亡後仕清，臨終作《賀新郎》詞，有｢艾炙眉頭瓜噴鼻，今日須難决絕。｣句，這是他自恨晚節不終，以致像＂艾炙眉頭瓜噴鼻“那樣難受。他讀夏完淳的《南冠草》，是會慚愧流汗的。

王夫之
共誰月窟話尋幽，難挽天河浣客愁。淒絕聽鵑橋畔客，臨終囈語問幽州。
　

月窟尋幽: 王夫之《綺羅香》詞有｢任老眼，月窟幽尋｣句。

天河: 指銀河。王夫之《綺羅香》詞有｢欲挽銀河水，仙槎遙渡句。｣句。

聽鵑: 北宋邵雍在洛陽聽見杜鵑叫，說地氣變了，將有南方人作宰相。後來反對新法的人，因王安石是南人，以聞鵑為禍亂的徵兆。

臨終囈語問幽州: 王夫之《綺羅香》詞小序云:｢讀邵康節遺事，屬纊之際，聞户外人語，驚問:『所語云何?』且云:『我道復了幽州。』聲息如絲，俄頃逝矣。有感而作。｣

王夫之，明末著名思想家，文學家。字而農，號薑齋。衡陽(今屬湖南)人。崇禎舉人。明亡不仕，築土室於衡陽之石船山，杜門著書。也工詞。有《船山全集》。

【題解】王夫之入清後隱居著書，他身居巖壑，仍關心恢復大事。其《更漏子》詞有句云:｢霜葉墜，幽蟲絮，薄酒何曾得醉。天下事，少年心，分明點點深｣。其《綺羅香》讀邵康節遺事有感而作詞結句云:｢君知否，雁字雲沉，難寫傷心句｣。｢雁字雲沉｣，是說北方沒有消息，所以為之傷心。王夫之志存恢復，所以他對邵康節臨終不忘收復幽州之事特別容易引起共鳴。

陳維崧
趙魏燕韓掉首空，凉風索索話英雄。燕丹席上衣冠白，豫讓橋頭落照紅。

趙魏句: 陳維崧《點絳唇･夜宿臨洺驛》詞中句:｢趙魏燕韓，歷歷堪回首。悲風吼，臨洺驛口，黃葉中原走。｣

凉風句: 陳維崧《好事近･夏日史蘧庵先生招飲》詞下片:｢別來世事一番新，只吾徒猶昨。話到英雄失路，忽凉風索索。｣

燕丹、豫讓二句: 陳維崧《南鄉子･邢州道上》下片:｢殘酒憶荊高，燕趙悲歌事未消。憶昨車聲寒易水，今朝。慷慨還過豫讓橋。｣燕丹，即燕國太子丹。他遣荊軻去刺秦王，於易水上設宴餞別，滿座都穿白衣冠，悲歌慷慨。 ○ 豫讓，戰國時俠士。

陳維崧，清代著名詞人。字其年，號迦陵，江蘇宜興人。早歲能文，落拓不偶。晚年應博學鴻詞科，授檢討。填詞多至一千六百餘首，風格豪放，多抒寫身世和感舊懷古之作，也有描寫人民疾苦的作品。有《迦陵詞集》。

【題解】陳維崧曾游歷北方各地。寫了不少懷古詞，燕趙游俠悲歌慷慨的形象，躍然紙上。他的詞風格豪放，雖小令亦寫得波瀾起伏，是清代詞壇上的蘇辛派大家。

朱彝尊(一)
朱陳艷說好村名，坡老重經百感并。琴趣茶煙魂定否? 村村野哭過門聲。

朱陳艷說好村名: 朱彝尊與陳維崧合刻詞集名《朱陳村詞》，用蘇軾《朱陳村嫁娶圖》詩意。

坡老: 蘇軾。

琴趣: 朱彝尊有詞集名《靜志居琴趣》。

茶煙: 朱彝尊有詞集名《茶煙閣體物集》。

野哭: 杜甫詩:｢野哭千家聞戰伐。｣

朱彝尊，清代著名文學家。字錫鬯，號竹垞，浙江秀水(嘉興)人。康熙時舉博學鴻詞科，授檢討。博通經史，擅長詩詞古文。詞宗姜夔，張炎，風格清麗，為清代浙派詞的創始者。有《曝書亭集》。

【題解】朱彝尊生當明、清之交，乃是＂野哭千家聞戰伐“的時代。而他的詞中，艷體，咏物諸作，十居八九。其《靜志居琴趣》都寫艷情，《茶煙閣體物集》都是咏物小題，全與當時民間疾苦無關。坡老對此，應該會百感交集的。

朱彝尊(二)
皕韻風懷繫夢思，蒸豚兩廡也涎垂。一心兩手扶皇極，馬鄭家言秦柳詞。

皕韻風懷: 朱彝尊有《風懷二百韻》，世傳是為其妻妹而作。

蒸豚兩廡: 朱彝尊自謂:｢寧可不食兩廡冷豬肉，𣎴刪《風懷二百韻》。｣兩廡冷豬肉，謂配享孔廟。

皇極: 言天子建立準則，為四方萬民所取法。此指清政權。

馬鄭家言: 馬指馬融。融為東漢經學家，注釋《詩》、《書》、《易》、《禮》等書。鄭指鄭玄。玄為馬融弟子，亦經學家，著有《毛詩箋》和《周禮、儀禮、禮記注》等書。

秦柳詞: 秦指秦觀，柳指柳永，兩家詞皆以艷媚著稱。

【題解】文人艷體詞對人民鬥志起着腐蝕的作用，所以唐、宋以來的封建帝王不禁艷體詞。朱彝尊的《靜志居琴趣》，叙與妻妹馮壽常(字靜志)私戀事。故評論家認為:《靜志居琴趣》一卷，皆《風懷》注也。陳廷焯說:｢艷詞有此，匪獨晏、歐所不能，即李後主、牛松卿(牛嶠)亦未嘗夢見。｣朱彝尊既有《風懷二百韻》與《靜志居琴趣》之作，又有經義考百卷之作，這兩者如出兩人手。一方面是馬、鄭家言，一方面是秦、柳詞，但它們同樣起着鞏固清王朝的作用。

顧貞觀
銷魂季子玉關情，冰雪論交萬里情。何必樓台羨金碧，至情言語即天聲。

季子: 春秋時吳季札封於𨒂陵，稱𨒂陵季子。此句中之季子指顧貞觀的朋友吳兆騫。顧貞觀寄吳兆騫寧古塔《金縷曲》詞首句:｢季子平安否?｣

玉關: 玉門關，在甘肅陽關之西北，是古代通西域之要道。唐王之渙出塞詩:｢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冰雪論交: 顧貞觀寄吳兆騫《金縷曲》詞中句:｢冰與雪，周旋久。｣

萬里情: 吳兆騫因科場案流放東北寧古塔二十餘年。

樓台羨金碧: 南宋張炎著《詞源》，評吳文英詞如"七寶樓台，折碎下來，不成片段。"

天聲: 天籟。

顧貞觀，清代詞人。字華峰，號梁汾，江蘇無錫人。康熙舉人，擢秘書院典籍。其詞多寫個人情懷，寄吳兆騫《金縷曲》兩首，尤真切動人。有《彈指詞》。

【題解】顧貞觀寄吳兆騫兩首《金縷曲》，以詞代書，誠摯感人。納蘭容若見之，為之泣下數行，曰:｢河梁生別之詩，山陽死友之傳，得此而三。｣為懇求其父太傅明珠，兆騫果於康熙二十年被赦入關。顧貞觀這兩首《金縷曲》，膾灸詞壇，至今傳誦，為清詞中的名作。

納蘭成德(容若)
思幽韻淡一吟身，冷暖心頭記不真。曠代銷魂李鍾隱，相憐婀娜六朝人。

冷暖:《五燈會元》載道明禪師語:如魚飲水，冷暖自知。納蘭成德詞集名《飲水詞》。

李鍾隱: 李煜自號“鍾山隱居＂。

納蘭成德，清代著名詞人，字容若。滿洲正黃旗人，大學士明珠之子。康熙進士，官侍衛。愛才好客，所與游皆一時名士。善書能詩，尤工詞，清新婉麗，有《飲水詞》、《側帽詞》。

【題解】楊芳燦(蓉裳)作納蘭詞序，說納蘭成德｢生長華膴，其詞則哀怨騷屑，類憔悴失職者之所為。蓋其三生慧業，不耐浮塵，寄思無端，抑鬱不釋，韻淡疑仙，思幽近鬼，年之不永，即兆于斯。｣納蘭成德詞宗李煜，工小令，情致自然，不事雕飾。詞風婀娜，與六朝人文風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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