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調歌頭 今別離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我歌坡老佳句，回首十年前。照汝黃山之下，照我春申古渡。同此月團圞。皎色映征袖，輕露濕雲鬟
。
今已矣，空對此，月新圓。清輝脉脉如許。誰與我同看。料得今宵此際，伴與鷓鴣聲裏，驕日欲中天。帘外繁花影，村上午炊烟。
作于 24.8.1915年，時年二十四，將赴紐約，一方月新圓，另一方日中天已，將現代科學知識引入詞中。臨江仙
隔樹溪聲細碎，迎人鳥唱紛嘩。共穿幽徑趁溪斜。我和君拾葚，君替我簪花。
更向水濱同坐，驕陽有樹相遮。語深渾不管昏鴉。此時君與我，何處更容他。
作于 24.8.1915年，時年二十四，將赴紐約 記叙兩人于水濱戲游情景，已不見悲秋踪迹
沁園春 別楊杏佛
朔國秋風，汝遠東來。過存老胡。正相看一笑，使君與我，春申江上，兩個狂奴。客裏相逢，殷勤問字，不似當年舊酒徒。還相問，豈胸中塊壘
，今盡消乎。
君言是何言歟，只壯志新來與昔殊。願乘風役電。戡天縮地，頗思瓦特，不羨公輸。户有餘糈，人無菜色，此業何嘗屬腐儒。吾狂甚，欲斯民温飽，此意如何。
作于 2.9.1915年 將之紐約，楊杏佛以詞送行。。。故造此詞奉答
原注: 瓦特 James Watt 即發明汽機者
白話入詞，並以調侃方式說壯志，文章革命，此詞已見端倪。
沁園春 誓詩
更不傷春，更不悲秋。以此誓詩。任花開也好，花飛也好。月圓固好，日落何悲。我聞之曰，從天而頌，孰與制天而用之。更安用，為蒼天歌哭，作彼奴為。
文章革命何疑。且准備搴旗作健兒。要前空千古，下開百世，收他臭腐，還我神奇。為大中華，造新文學，此業吾曹欲讓誰。詩材料，有簇新世界，供我驅馳。
作于 12.4.1916年 在紐約哥倫比亞大學哲學研究部杜威門下攻讀哲學
作者稱題目做誓詩，其實是一篇文學革命宣言書，其攻擊目標為五百餘年來半死之詩詞。(嘗試集-自序)題材方面即反對無病呻吟，反對傷春，悲秋，主張樂觀，進取。體制方面，嘗試以白話入詞
，對原有之格局規制進行重構。故以為下半首(下片)為去國集之尾聲，嘗試集之先聲。
虞美人 有序
朱經農來書云: 昨得家書，語短而意長，雖有白字，頗極纏綿之致，晨間復得一夢。于枕上成兩詞，錄呈適之，以博一笑。經農去國才四五月，其詞已有"傳箋寄語
，莫說歸期誤"之句。于此可以窺見家書中之大意也。因作此戲之。
先生幾日魂顛倒。他的書來了。雖然紙短卻情長。帶上兩三白字又何妨。
可憐一對痴兒女。不慣分離苦。別來還沒幾多時。早已書來細問幾時歸。
作于 12.9.1916年 在哥倫比亞大學。時年二十五。收入嘗試集。
調皮的挖苦，善意的嘲弄，其中透露幾分羨慕之情。老胡作風，于此可見。
沁園春
五年十二月十七日，是我二十五歲的生日，獨坐江樓，回想這幾年思想的變遷，又念不久即當歸去，因作此詞。並非自壽
，只可算是一種自誓。
棄我者去，二十五年，不可重來。看江明雪霽，吾當壽我，且須高咏，不用銜杯。種種從前，都成今我。莫更思量更莫哀。從今後，要怎麼收獲，先那麼栽。
忽然異想天開。似天上諸仙采藥回。有丹能却老，鞭能縮地，芝能點石，觸處金堆。我笑諸仙，諸仙笑我，敬謝諸仙我不才。葫蘆裏，也有些微物，試與君猜。
作于 17.12.1916年 在哥倫比亞大學。時年二十五。收入嘗試集。
既總結從前經驗，以為"要怎麼收獲，先那麼栽"，又展示未來，以為可與諸仙相比拚，謂自誓，非自悔，信心十足。嚴肅題材，以怪誕方式表達。
生查子
前度月來時，仔細思量過。今度月重來，獨自臨江坐。
風打沒遮樓，月照無眠我。從來沒見他，夢也如何做。
作于 6.3.1917年 在哥倫比亞大學。時年二十六。 前度曾經仔細思量，今又獨坐再次思量。說的是一種相思苦戀情狀。
如夢令 去年八月作如夢令二首
他把門兒深掩。不肯出來相見。難道不關情，怕是因情生怨。休怨。休怨。他日凭君發遣。
幾次曾看小像。幾次傳書來往。見見又何妨，休做女孩兒相。凝想。凝想。想是這般模樣。
去年八月與各冬秀在京寓夜話，忽憶一年前舊事，遂和前詞，成此闋。
天上風吹雲破。月照我們兩個。問你去年時，為甚閉門深躲。誰躲。誰躲。那是去年的我。
分別作于 8.1917及8.1918，時年二十六，七，在北京大學任教。胡適與其妻江冬秀訂婚十三年，未曾相見，結婚之前
，胡適想見一面，礙於舊風俗，冬秀躲著不見。詞作描寫人物的外在行為及內在心理，生動活潑而富情趣，又顯得真摯。
江城子
翠微山上亂松鳴。月淒清。伴人行。正是黃昏，人影不分明。幾度半山回首望，天那角，一孤星。
時時高唱破昏冥。一聲聲。有誰聽。我自高歌，我自遣哀情。記得那回明月夜，歌未歇，有人迎。
作于 27.1.1924年，在北京大學任教。收入嘗試後集。上片布景，下片說情，為着打破昏冥局面，即使無人，也自遣哀情
。各種景物，皆為陪襯，我才是主角，而作為主角的我，却又是天角的一顆孤星。胡適提倡言近而旨遠，其所謂時時高唱破昏冥，當有其特別用意。
鵲橋仙
疏星幾點，銀河淡淡。新月遙遙相照。雙星仍舊隔銀河，難道是相逢嫌早。
不須蛛盒，不須瓜果，不用深深私禱。學他一歲一相逢，那便是天孫奇巧。
作于 8.1924年，在北戴河。上片說天上事，下片說人間情。時與友人丁在君在一起，大概借此以表達其對於古今愛情之觀感
。即以為，能夠像牛女那般，一歲一相逢，已經是奇巧安排。
小詞 好事近調子
回首十年前，愛着江頭燕子。一念十年不改，記當時私誓。
當年燕子又歸來，從此永相守。誰給我們作証，有雙雙紅豆。
作于 13.2.1929年，時年三十八。收入嘗試後集。作者自剖心迹。謂其愛着江頭燕子，一念十年不改。當時私誓永志，而今歸來
，更願從此相守。這一切，有雙雙紅豆作証。
聯相其親身經歴，此江頭燕子當為其遵母命所娶之妻江冬秀，而詞中所謂愛着，不改，永相守自是夫子自道。可見其對於這段情，真是終生無悔。
詞作基本依循好事近格式填制，字數，句法都不變。但在平仄安排，個別字聲有所遺拗，韻脚用字亦偏離韻部所限，此小小突破當為所謂解放詞體之必然結果
。因此"小詞"明確標榜"好事近"調子。
多謝
多謝你能來，慰我山中寂寞。伴我看山看月，過神仙生活。
匆匆離別便經年，夢裏總相憶。人道應該忘了，我如何忘得。
作于 1924年，在北京大學任教。收入嘗試後集。可見其所記乃一段難忘之情。
1923年夏秋之間，在杭州養病，有一位能詩善文的女士名曹誠英曾來同住。臨別之後，胡適寫道:我這三個月中在月光之下過了我一生最快活的日子。自此一別
，不知何日再能繼續這三個月的烟霞山月的神仙生活。
詞作依循好事近格式，字數，句法，以及上下兩結句式都留意遵守格律規定。而且采用入聲韻，頗為切合詞調聲情，可見并非隨意之作。
瓶花
不是怕風吹雨打，不是羨燭照香熏。只喜歡那折花的人。高興和伊親近。
花瓣兒紛紛謝了，勞伊親手收存。寄與伊心上的人。當一篇沒有字的信。
作于 6.6.1925年，在北京大學任教。收入嘗試後集。看作是以西江月格式所填制的詞。
詞作咏花，與范成大兩首絕句同題。范詩謂花與其在風吹雨打中謝去，不如作為瓶花，在燭照香熏中供人欣賞。胡適以兩個不是否定范詩所立意。卻以只喜歡二句，標榜另一種價值取向
。
謂:花瓣兒謝了，卻能當一篇沒有字的信。 此意頗為新頴。
按花瓣兒紛紛謝了，此為1928年改稿，原稿作花瓣兒紛紛落了。
生疏
多謝寄來書，裝着千分情意。只有一分不滿，帶些微客氣。
十年萬里的分離，生疏也難怪。只我開緘歡喜，故態依然在。
當作於1926年間。依循好事近格式譜寫，收入嘗試後集。已辭去北大教授職，以中英庚款顧問委員會中國委員身份赴英參加會議
。時年三十五。
所說分明為與其妻江冬秀二人事。江氏識字不多，表達上可能有問題。作者既不責怪，反而珍惜，此亦為其終生無悔的體現。
舊夢
山下綠叢中，瞥見飛檐一角。驚起當年舊夢，淚向心頭落。
隔山遙唱舊時歌，聲苦沒人懂。我不是高歌，只是重温舊夢。
作於4.7.1927年，在上海任新月書店董事長，依循好事近格式譜寫，收入嘗試後集。謂瞥見飛檐一角，即驚起當年舊夢。不知是否四年前過神仙生活之處所
，要不，為何淚向心頭落，只能重温舊夢而已。說得十分動情。
高夢旦先生六十歲生日
他愛想問題，從不嫌問題太小。聖人立言救世，話不多不少。
一生夢想大光明，六十不知老。這樣新鮮世界，多活幾年好。
作於16.3.1929年，在上海中國公學校長任上，時年三十八，依循好事近格式譜寫，收入嘗試後集。
他高夢旦先生喜歡為許多大小問題思考和給別人提出意見，並被姪女君珈稱他為聖人。詞作為賀壽。上片贊頌他的業績，下片則轉入美好祝願，以為多活幾年好。
寫在贈唐瑛女士的扇子上
靜裏細思量，畢竟算伊出色。經過疏狂豪逸，到夷然平實。
許伊詩扇已三年，扇樣莫嫌舊。扇是前年買的，詩今天才有。
作於10.3.1930年，已辭公學校長職，時年三十九，依循好事近格式譜寫，收入嘗試後集。
上片頌揚唐女士之為人，由疏狂豪逸已歸于平實。下片說明贈扇和題詩的時間，寫出對方性格，又可見我方性情，非同一般應酬之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