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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文擢教授（1921-1997）以經學詞章名世，舊學深醇。一九六五年起任教香港中文大學聯合書院中文系，開講經、子、詩詞、古文、文學批評、中國教育思想等科目，桃李滿門。蘇教授由六、七十年代開始，積極推廣朗誦藝術，撰寫相關文章，改良傳統吟誦技巧，去蕪存菁，揭櫫新朗誦形式「韻律誦」，影響深遠。蘇教授屢獲邀出任中、港、台詩詞、書法及朗誦比賽評判、主講與顧問，沾溉士林，備受景仰。蘇教授晚年與及門組織詩學團體「鳴社」，弘揚詩學，薪傳國粹，推廣中國文化，不遺餘力。為紀念他的貢獻，中文大學聯合書院、文物館、大學圖書館系統及鳴社，聯合舉辦「蘇文擢教授詩詞朗誦會」並輯錄成冊，以作紀念。 |
虞美人
予向不為惻豔詞，有訴予以衷情者，就其意為之，亦東坡代人贈別意也。
花殘月缺人輕別。此意憑誰說。花殘再發有明年。不待中秋明月又重圓。 相逢草草原無意。念念增憔悴。幽懷羞自訴人知。別抱一腔凝恨見君時。
浣溪沙 有憶
鏡影童心去似煙。相逢草草亦淒然。雲愁海思竟年年。 除是夢魂驚一瞥，更無風露立雙肩。惱人長為得人憐。
鷓鴣天 甲子七夕，一九八四年八月也。
樓閣參差倚晚晴。玉繩低處望雙星。蓬萊清淺他年事，青鳥殷勤幾度經。 山尚綠，海常青。眼中如夢落沈冥。鵲橋消息稀微甚，辛苦人間側耳聽。
浣溪沙 甲子初夏
樓外平蕪綠斷魂。芳菲時節近黃昏。人間那有四時春。 燕子重來非舊壘，鶯花如夢更成塵。漫思來日易傷神。
滿江紅
槐森學兄別四十年，頃於五月十二日自滬來港，電約十五日來舍，而十四日已承寄滿江紅一闋，情詞懇悃，即次韻奉答。
舊館桃源，椿庭蔭，了無蹤跡。桐葉下，憶同窗硯，幾回秋色。四十年光供一慨，五千書卷還相識。望淞雲，衝暑故人來，鈴聲急。
禮疏闊，來不逆。兒時味，憑歡拾。未相逢，快倒詞源誰敵。三徑羊求初過我，累觴衛八今何夕。倚高樓，呼酒索童顏，頭俱白。
自注: 先父設館上海桃源坊，庭有桐樹，吾輩藏修息遊之地也。
菩薩蠻
素心長對明明月。世情那管多圓缺。後夜月如鉤。思君更上樓。 秋來何物好。一紙詩詞巧。四海盡相知。雲龍願不離。
邃家室詩文集
詞
臨江仙
丁末秋清遜帝溥儀死于北京，道路有以橫死聞者，賦此哀之。
赤馬紅羊驚劫換，(溥儀生丙午卒丁未日者，謂一生丁劫運。)艱難一死還疑。中興琶笛付酸悲。斜陽禁幾度，辛苦看辭枝
。
惆悵崇陵風雨後，殿春花事全非。落紅身世耐矜持。江山龍種恨，血淚杜鵑知。
蝶戀花 秋燕社題
燕子秋來飛故故。舊壘飄零，新壘休教誤。莫道銜泥容易補，沈風闌雨連番妬。
昔日畫梁今陌路。王謝堂前，宛隔千重霧。斜睨紅絲休訴苦，主人已嬾閒情賦。
虞美人 題昭君出塞圖
一裘風雪胡天緊。駐馬啼紅粉。曲中胡語淚偷彈。不道玉容身比雁奴單。 昭陽燭照人應瘦。莫怨毛延壽。女兒報國一心知。休問黃金何日贖蛾眉。
臨江仙
聽文玖學弟彈琵琶十面埋伏，愴然有關塞鼙鼓之思，調此寄感。
浮生豈分拋蟫蠹，壯懷重激鯤絃。意中埋伏陣雲連。中宵明月，笳角夢搖天。
一曲琵琶來俊侶，馬蹄輕撥烽烟。銅仙和淚自年年。檀槽聲切，慷慨舊山川。
虞美人 讀東坡樂府
銅琶鐵綽粗豪語。別有輕盈句。臉紅眉綠也關情。更聽柳綿吹處斷腸聲。
黃金不買人長久。見道春眉皺。紛紛何事說蘇辛。蝶戀花詞一讀一消魂。(清人朱依真論詞絕句云:｢誰見東坡真面目
，紛紛耳食說蘇辛。｣予謂東坡不少纏綿芳悱之作，都在蝶戀花虞美人諸小令中，或疑其偽者非也。)
雨淋鈴 百閔先生挽詞
問天何說，但蒼茫際臘鼓聲切。騎鯨遽愴仙杳，江關涕淚，天涯霜雪。目倦蠻爭觸鬥，有肝肺餘熱。料後日遼鶴歸來，驀信夜臺逭千劫。
朱絃已為佳人絕。舊賞音印取明明月。尊前幾許談笑，付一瞑貯愁千疊。卷蠹流塵，中有平生點點啼血。嘆暗負珍遇深期，賸候蟲淒咽。
憶江南十首 春興
春來興，詩興與誰同，物外關情庭草綠，吟邊儲恨落花風。得句夢魂中。
春來興，酒興早闌珊。畫壁詩籌今倦旅，吹簾花影舊酡顏。螺盞蟻浮慳。
春來興，書興未曾賒。妍日射窗飛野馬，淡煙浮墨綰春蛇。古趣浩無涯。
春來興，琴興到無絃。自譜新詞鶯語外，暗彈古調雁雲邊。人在義熙年。
春來興，棋興橘中尋。萬象冥茫星日月，一枰消散去來今。抱膝費沈吟。
象棋出於周武帝象經，原取象於日月星辰，以兵機寓於局間。
春來興，茶興未宜孤。敲鼓烟濃呼密坐，瀹瓷水活調新符。能飲七甌無。
東坡愛玉女洞水，取以瀹茗，與僧破竹為契，謂之調水符。
春來興，畫興臥遊中。熨眼芳菲如過翼，盪胸雲氣欲成龍。墨雨散萍踪。
春來興，遊興一時新。飄陌紫絨香似結，妬花紅雨細如塵。腸斷後歸人。
春來興，花興約前期。官道紅深塵拂面，緒風薰暖蝶猶癡。榮瘁幾人知。
大會堂近有花展
春來興，談興語如絲。觀槿漸空前日意，對花忽說少年時。何處著玄機。
五律
十二月十四夜對月 (十四歲上海作)
十丈紅塵地，殷勤寄一枝。年年照人月，夜夜到牀時。碧海天容瘦，紅雲雪意遲。窺窗還復去，中夜欲何之。
水淨靈逾潔，星殘即若離。光從疏處見，圓到頂頭知。陋巷聞更急，中宵入夢遲。惱他撩亂甚，收拾作吟絲。
村居漫興 時客嘉定
鎮日柴門掩，斜陽澹遠村。竹深人不到，花落鳥無言。世味閒中淡，吟懷病後温。關心微雨過，庭砌長苔痕。
初到蚌埠
客舍臨官道，平簷萬瓦低。中宵人語雜，初月亂雲迷。金鼓傳收薊，羅紈問姓西。誰憐遠遊子，寂寞自燃藜。
旅館中挾書策自誤。
蘭靳今尤烈，彭咸古與鄰。孤忠嫌褊介，九辨出清新。楚國多才士，長沙有替人。年年春草碧，誰為弔江濱。
七夕檢曬家藏碑帖
苜蓿傳家物，碑林亦五車。長恩資世守，脈望有殘餘。鴝硯香何晚，楹書計未疎。簡園遺墨在，展卷獨愁予。
自正陽關赴五河陸行七十餘里，以板輿代步，炎日炙背，自晨迄晡，極行旅之苦。
咿啞籃輿去，驕陽正蘊隆。田疇紆驛路，䆉稏散炎風。唐肆難求馬，寒枝欲下鴻。(求稅局職)生平艱苦意
，都在客途中。
挽趙蘭石丈 三首錄一
宴會思前度，韶光下瀨舟。形違纔幾日，死別又千秋。戎馬中原土，魚龍海上樓。迸成孤孽淚，一掬為公流。
壬辰三日港中詞長修禊荔園不克與會
避地逢三日，淹留共此身。春回詩酒國，花照管絃人。翰苑清才老，蘭亭禊事新。當筵無慘綠，傳語欲傾神。
春燕 社題
遠近春無數，全收一翼中。隔簾衝濕翠，颭水落輕紅。軟語憑誰識，芳情倘夢通。梁園方結客，歸去莫怱怱。
中夜風雨起作
旅夜客心遙，蒼涼起暮潮。樹低雲氣近，人靜雨聲驕。禿筆成詩苦，孤衾索夢饒。自憐花事寂，乞取放晴朝。
孝若丈招飲寓樓賦呈丈為先祖簡園公及門 三首錄二
把臂論三代，艱虞五十年。真言甘露頂，舊夢玉堂仙。蘭佩非時服，萍逢倘佛緣。楹書雊硯在，歸對意茫然。
所遇隨雞肋，長貧耐蝎磨。情深哀樂盡，俗薄是非多。生意窗前草，歸心雨後波。煩公更相訊，吾道竟如何。
七律
望夫石 十四歲課作
漢月胡雲萬里天，那堪極目到幽燕。風霜味苦憑誰語，草木情深見我憐。影落寒江流不動，心隨征雁去無邊。卻慙織女支機石，相隔銀河只一年。
民卅五年隨軍武進，宅為清金逸亭臬台之故第。一水環繞，內有亭台花木之勝。一日與同僚觴於亭上，賦詩紀之。
城頭向晚殷春雷，野郭棠梨取次開。一水有情依第宅，百年經亂此樓臺。論兵劍自廊腰舞，買醉春從盞底回。易世平泉成故壘，因風愁聽角聲哀。
荊山望淮樓小宴
長淮一望楚吳空，浪逐塗山折晚風。雨洗林嵐添濕翠，燕衝榴火落輕紅。品泉誰識茶三昧，選勝何嫌地一弓。倚醉有人飛壯思，憑欄遙唱大江東。
青樓 時客蚌埠
蕙質蘭心古有聞，盈盈十五望中分。蛾眉夜語瑤臺月，螺髻晴開玉嶺雲。燈火無情江僕射，芳時惆悵杜司勳。碧闌干外沈沈夜，錦帳如烟水簟紋。
長為風懷廢廡豚，好從豆蔻覓香温。青樓綺夢兼詩夢，白袷征痕雜酒痕。蘭氣中人渾小醉，花顏不語亦殊恩。相逢莫問來何事，回首煙花一斷魂。
道是英雄即美人，天涯流落轉相親。銅琵檀板皆行樂，紅袖青衫為拂塵。楊柳樓臺明月相，杏花珹郭臥雲身。風流不減張三影，恰倩游絲惹玉痕。
戰時抵金陵
車行不借風帆便，屈指京門半日程。眼底臺池皆有淚，耳邊鶗鴂漸聞聲。山從渣澤連雲赤，水近長江徹底清。惆悵護城河畔路，玄黃龍血正分明。
米襄陽書畫舫 社題
搥敗君家海嶽樓，三吳烟雨滯孤舟。投江一語收王略，拜石餘情事枕流。半世苦隨千紙去，(蘇詩元章作詩日千紙平生自苦誰與美)片帆穩渡五湖秋。桓玄走舸情癡甚
，勝絕襄陽汗漫遊。
| 蘇軾 次韻米黻二王書跋尾二首
三館曝書防蠹毀，得見來禽與青李。秋蛇春蚓久相雜，野鶩家雞定誰美。玉函金鑰天上來，紫衣敕使親臨啟。紛綸過眼未易識，磊落掛壁空雲委。歸來妙意獨追求，坐想蓬山二十秋。怪君何處得此本，上有桓玄寒具油。巧偷豪奪古來有，一笑誰似癡虎頭。君不見長安永寧里，王家破垣誰復修。
元章作書日千紙，平生自苦誰與美。畫地為餅未必似，要令癡兒出饞水。錦囊玉軸來無趾，粲然奪真疑聖智。忍饑看書淚如洗，至今魯公餘乞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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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戌至節前夜不寐
酒怯微寒夢不成，奇書遮眼故縱橫。時難識字知憂患，客久逢人問死生。燈暗窗紗將薄曉，風回簷鐵有餘聲。初陽為報明朝近，梅菊殷勤與送迎。
春燕 社題
花壓餘寒到轉遲，補巢雙翼倦還飛。因風散紫驚簾柙，帶雨分紅上袷衣。故國不殊鄉夢斷，舊梁猶是昔人非。建天芳草低迷甚，漫逐流鶯入翠微。
長洲濤園夜集即席贈主人羅天𢹂
放眼青冥此快臨，乍收殘暑入秋陰。瀛談高抉星辰動，松籟忽如風雨吟。大有尊罍供嘯詠，但論懷抱足山林。瑤琴已愜松濤奏，記取憑欄萬里心。(羅為琴行主人)
七絕
題荊山卞和洞時客懷遠
野翠寒蒼鎖石岑，獨傳瑰寶到而今。雀飛玉碎尋常事，辜負當年抱璞心。
埋沒人間是與非，不辭刀斧釋羣疑。一朝石破連城出，神物於人信有時。
登岳陽樓醉仙亭相傳為呂祖醉吟處也
鶴馭何年卞玉京，泥人香火到江亭。邯鄲遽醒黃梁夢，又帶塵心出洞庭。
羽化何勞更問年，爛柯塵外度三千。綠波如酒人如醉，直上危樓第一仙。
戊子夏回鄉侍七叔泛舟烏涌
鄉江水木最清華，蟹籪魚簍望裏賒。斜日好風歸意晚，五湖烟水一浮家。
借得沙棠與畫橈，沿溪敗綠數芭蕉。秋波如解離人意，故趁清游漲午潮。
銀瓶玉茗瀉春瀾，瓜果盈盤取次餐。待向沅湘秋水闊，此身宜作畫圖看。(時將有湘岳之行)
十年心事向樵漁，海上終慙逐臭夫。潄石枕流隨分得，不須重獻五湖圖。(宋陳恭公在亳州生日，其姪世修獻范蠡遊五湖圖，公即乞休
。)
初到天津
我有閒情如白雪，不因零落玷紅塵。春風十里憐芳草，一路題詩到析津。
繞郭長車輾玉塵，閭閻撲地擬春申。草色漸開盤馬路，捲簾先見倚樓人。(市中逆旅多為女閭)
風塵書劍老江南，燕趙豪情舊日諳。直北河山隨髩改，可能燕市識奇男。
嘉定客中作
蛛網橫空日正紅，閑來靜坐看飛蟲。怪他滿腹經綸意，只在簷頭屋角中。
題冰心集
窈窕幽深復灑然，要將靈肉付諸天。直嫌死後人間化，萬頃滄波作墓田。
多情兒女解然燈，萬里風濤一點星。記取太平洋上句，願山常綠海常清。
清明風雨兼旬
踏青人去蹴零紅，黯黯春愁雨釀中。更有松楸霜露感，悄無人處對東風。
陌路新泥換細塵(陸游句)，橫塘烟雨澹江村
。平蕪只為王孫綠，消得春遊兩屐痕。
濃陰連日負芳時，强耐餘寒曳柳絲。欲聽賣花消息去，風前無計問黃鸝。
讀曼殊集無題詩次韻
綠窗無語又黃昏，風絮如招怨女魂。待我三年情尚怯，只應微笑破啼痕。
紅瘦窗前黯綠天，惱人風雨正纒綿。催花羯鼓原無賴，乞取通明夜夜箋。
一春幽夢總難猜，强托微波作辯才。莫恃鉛華高索價，青絲難耐髩毛摧。
秋夜
尋常踏地即鄉愁，況是鳴蛩一夜秋。不奈客懷孤迥處，自携新月上南樓。(此詩有誤錄為他人作者)
悵臥江湖百不任，起看桐葉墮墙陰。殊鄉又覺逢今夕，歸夢如烟不可尋。
經時去國成孤憤，有願還家但五噫。不信流光真一瞥，隔窗輸與小螢知。
述哀十四首己亥十一月二十三日。予母病卒穗垣，自十七歲失怙以來，奔走衣食，隨侍之日少。加以避地海隅，禁綱彌密。生不能具甘旨之奉，疾不能致參苓之功，卒不能具衣衾棺槨之儀
。終天之恨，無以自償。愴懷風木，繼以哀音。
一夜罡風繞敝廬，燈前和淚讀家書。十年此別俄成訣，知有慈魂尚倚閭。
如豆燈花永夕青，記曾書卷侍萱庭。深宵兒尚琅琅誦，機杼聲殘不忍聽。
黃口當年强護持，藥爐烟裏命如絲。五更病榻癡成夢，母瘦兒肥知不知。
主饋承歡舊楷模，羹湯長日侍家姑。高堂記取含飴弄，愛屋情懷早及烏。
早歲曾無誓墓文，手中殘綫到宵分。淒涼十八年間事，幻作浮雲入望雲。
負米長嗟行路難，生無藥餌死無棺。人間到此知何世，忍說茶毗骨未寒。
互古無聞藥有荒，尋常一病即膏肓。九州民命同螻蟻，空有神仙肘後方。
歲月難留報母春，舉家兒女亂離人。迢迢霜雪天涯路，莽莽神州一鮮民。
聞訃星馳計亦乖，白雲深處滯天涯。中原北望空黃土，七尺從天乞活埋。(用船山句)
貧賤添教弟妹難，書逢時忌語須刪。劇憐典盡簪環後，强向親前一破顏。
久病懸知喘息存，疑年花甲靳天恩。(母年僅五十八)彌留頗逗傷心事，寄語生平未抱孫。
淒絕遺骸待火時，寒門終負築墳資。急難風義今零落，乞米書成欲語誰。
海角層霾鬱未開，人間無地許春回。倉皇八字橋邊路，忍死卷施為告哀。
襆被離家意惘然，餘生長愧蓼莪篇。百年負罪如山重，有淚終難徹九泉。